人工智能是否会造成人口过剩?

在现代经济中,自动化程度的提高,能产生更加细分的消费需求和相应的行业。比如,汽车的出现,固然导致马车夫失业,但却创造了诸如客车和卡车驾驶、汽车研发、制造、修理等职位;汽车行业的从业者要远多于以前马车行业。正是由于技术进步能够产生更加多元的需求和供给,如图1所显示,自动化程度越高的社会,整体上就业可能越充分。一个数学天才在现代社会可能成为一个数学系的教授,但在农业社会却可能是村里的游手好闲之辈。

虽然自动化对就业市场的长期和整体影响是正面的,但却可能产生短期和局部的冲击。特别是在现代经济中,各个行业高度专业化;一旦某个行业的工作被机器取代,这个行业的失业者长期积累的技能将失去用武之地。其中那些由于年龄、教育水平等因素难以另起炉灶的失业者将面临困难。但某种工作被机器取代,本质上是社会整体用更少的工作时间创造出同样甚至更多的产品,社会整体的收益要大于失业者的损失。因此,合理的政策是让失业者从机器化带来的社会收益中分得一定补偿,让各方受益。如果失业者有工作意愿,那他们在新岗位上的产出则是新增的社会财富流量。当越来越多的工作被机器取代,人们可以选择享受更多的闲暇,或者去创造更多的个性化的、创意性的物品和服务。

严格来说,就业市场不存在多余的人。只要有工作意愿,任何人都拥有比较优势。换言之,哪怕这个人的每种技能都差于他人,他也可以接替他人相对低收益的工作,让后者节省时间来专注于更高收益的工作,最终通过交换达到双赢。这是为什么服务业创造工作机会的潜力是无限的。实际上,与农业和工业相比,服务业更需要个性化、多样性和创造力,所以到这个时代,人的价值更大,人口众多的优势更加突出。

中国在1990年代进行国企改制,总共有超过2800万工人下岗(中国劳动统计年鉴,2005;张春霖,2003)。整体而言,经过几年阵痛,国企改制引导了技术进步,提高了生产效率,而许多下岗工人也逐步转移到第三产业,促进了中国经济更上一层楼。但在这个转型过程中,许多面临转岗困难的工人付出了沉痛的代价,如果转型带来的效益,能在更大程度补偿他们的损失,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更好的保障,转型的痛苦会小很多。

减少人口无助于缓解自动化对就业市场的冲击

在之前部落的例子中,狩猎到农耕的转型过程中,酋长或许可以参考个人的专长和意愿,来决定人们的分工和工作时间,以达到工作意愿和工作机会的匹配。在现代经济中,整个经济体系错综复杂,每个人的技能和意愿又千变万化,这种匹配只能由市场来实现。人工智能对就业市场的冲击体现为,被机器取代的失业者难以找到新的工作而面临生活困难,这反映的是社会保障机制的缺乏和就业市场灵敏性和韧性的不足,而与人口多少没有关联。针对这种冲击,除了改善宏观的经济政策和微观的经济结构外,更需要促进需求,为创新创业提供良好的环境,完善教育和培训,以利于人们掌握与需求更匹配的工作技能。

如果一个失业者没有足够的工作技能来适应新的工作岗位,而必须依靠补助来维持基本生活,那从纯粹经济学而非伦理角度来看,“消减”这个失业者能缓解就业市场的失衡并提升其他人的福利水平,如同退休者去世会缓解养老金体系那样。但即便“消减”无法转岗的失业者能改善劳动市场和社会保障,就算在纯粹的经济学意义上,这也不意味着应该通过限制生育来消减人口。

这是因为限制生育所消减的人口,不是技能不足的人,而是未来的孩子。相比成人,孩子更具可塑性,更容易适应未来的生活方式,既蕴含未来旺盛的消费需求,又能学习和掌握未来所需的技能。孩子从出生到成年,要经历生长、学习、婚恋、养育等过程,这一切需求都是工作机会的源头。孩子比例越高,社会对未来技术变化的灵敏性和韧性就会越好,不仅知识更新更迅速,而且创新创业也更活跃,让工作技能和工作机会更容易匹配,促进充分就业。因此,限制生育的结果,恰恰是人为压低那些更适应未来经济循环的人口之比例,相对加大未来就业技能不足人口的比例,从而恶化就业形势。特别是,生育限制政策对教育和家庭环境更好的城市家庭更严格,这更是雪上加霜。